你究竟看到了什麼?我瞪著眼前這位導演問。
他看著我猶豫了幾秒,然後終於下定決心地說:我看到我父親被貨櫃砸下來,壓成肉泥的相片。
大熱天的午後,在聽到這句話之後,我立刻毛骨悚然了起來。
導演繼續說:那時我還是一個國中生,家裡太窮了,媽媽跟奶奶都拚了命的上班,然後我就在東翻西找,這邊偷一點錢,那邊偷一點東西,當時我真恨我家裡這麼窮,但是那天我翻到奶奶的櫃子,看到她藏在角落裡的一個鐵盒子,我以為裡面一定藏了很多錢所以才會藏這麼隱密,但是我沒想到裡面是我父親死亡的相片,那個下午,我拿著那張相片哭了很久,哭完以後,從此我再也不偷東西了。
為什麼?我好奇地問。
因為我奶奶一直告訴我,我爸爸是生病死在國外。原來我奶奶跟母親一直把我父親的死因藏得好好的,就怕我聽了看了會難過,原來她們兩人一直在心裡面品嚐這種悲痛,我如果再偷東西我就真的是沒良心了。導演說。
那個下午以後,原本是一個任性的不良少年忽然大幅度轉變,他不再偷錢去買東西吃,上了高中就開始打工,自己賺學費,又因為對電影深度著迷,所以買了大量的電影書籍來看,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。
我比較擔心的是我母親,我母親從來不哭,從我父親出事之後,她就開始扛起家計,每天清早就去上班,深夜才回來,所以每周日她都會做好一個禮拜份量的便當,然後冰在冰箱裡,每天早上我就從冰箱拿一個便當出來去學校,周一到周二便當還是新鮮的,從周三開始,便當裡面的青菜根本早就黃掉了,還有一股餿味,所以我那時很討厭吃便當,才會偷錢去買別的食物來吃。導演微笑說。
這個導演跟一般導演很不一樣,在他身上完全沒有名導演的架子,只要有粉絲走過來,他就會笑呵呵地給他們簽名,跟他們拍照,他尤其尊重女性,他說:在我成長的那個年代,很多女性都很苦,但是她們所擁有的毅力是男性比不上的;男人碰到困境時,不是沮喪就是喝酒打罵,但是大部分的女性碰到困境時,尤其是有小孩子的女性,就會比誰都堅強,咬著牙也要過下去,所以我母親練就的功夫就是絕對不掉下一滴眼淚,到現在我還沒看到她哭過。
導演在講母親時,其實是很痛心的,他希望母親能適時讓自己發洩一下情緒,不要一輩子都隱忍著,尤其現在他可以賺錢養她了,母親更不需要隱忍生活中的各種情緒了,但是導演也知道,長久的隱忍已經讓他的母親再也哭不出來了。
導演說得好,母性在困境中總是比誰都更堅強。記得以前採訪一位現在已經是知名餐飲連鎖王國的創辦人,而且是一個以慷慨對待員工出名的老闆。
這位老闆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,他的父親因為受不了家裡太窮,小孩太多,竟然棄他們家庭而去。他的母親為了要養活六個小孩,日以繼夜地踩著縫紉車幫人家做衣服。
我母親把我生下來的那一天,她立刻就爬起來開始趕工做衣服,根本沒有坐月子這件事,她甚至邊餓著肚子餵我喝母奶,邊工作。老闆想起來還是難過地說。
但是家裡小孩太多,她一個女性賺不了多少錢,常常賒欠帳款,有一年除夕,討債的上門來拿不到錢,當場就把縫紉機要拿走,我母親哭著跪在他們的面前說:如果你們把我唯一可以賺錢的工具都拿走了,我就真的養不活我的孩子了。
老闆回憶:我母親死都不肯讓他們拿走那台老舊的縫紉機,後來那些人也沒輒,畢竟這台縫紉機還可以繼續做衣服,繼續還一點錢給他們,所以他們就把縫紉機留下了。
結果我母親就更辛苦地一直踩著縫紉機,當時她才剛生下我沒幾天,好幾次工作到一半就昏過去了,然後醒過來再繼續踩。老闆的眼睛開始有淚光了,
厚!別說老闆的眼睛有淚光,我已經快哭出來了,這麼感人又真實的故事要忍住都很難,我聽得目瞪口呆。
老闆忽然抬起頭說:所以現在只要我母親說想去哪裡,我們幾個小孩都搶著要開車載她出去,就算在開會也要扔下去陪母親,因為當年我母親是這樣辛苦走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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