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把童年最想要的單純時光,封存在他的畫作裡,我在逛了一圈畫展後,對其他畫作都沒感覺,唯獨在他的畫作前面站住了,對眼前他手繪的各種關於童年童趣的插畫非常欣賞,他還在畫作旁邊放了一個老式的鐵窗作為背景,很有老台南的味道,時間彷彿停格在那個年代,也讓我想起我自己美滿的童年。
你的童年,一定過得非常愉快!我抬起頭對站在我身旁的這位年輕畫家說。
他讀了我的唇語後,露出微笑不說話。
站在一旁的公關解釋說:事實上,他的童年過得非常悲慘,因為聽不見的關係,常被同學欺負,而且家庭環境也不好,父母並沒有給他溫暖。
公關講解的時候,是背對著他說的,所以他看不到公關的唇語,卻看到了我吃驚的表情。
只見他笑了笑,高大的身材帶著靦腆的微笑,只是開口跟我說:謝謝你喜歡我的畫。
我再度轉頭看他的十幾幅畫作,每一幅童年的畫作裡,都有一個小男孩微笑的身影;有小男孩躲在老舊的桌子下,撐著下巴微笑在看書,地上散滿了一些書籍,旁邊盡是老舊的紗廚與舊家具,頗像60年代的風格;也有小男孩站在房子內對著窗外靜靜的一角觀看,彷彿午後靜謐的時光,這讓我想起我童年時常常倚在沙發上往窗外看風景。
愈複雜的環境,讓他的心靈愈單純,這是我看他的畫作的感受,我想,他把內心獨享的那個美好世界,用畫筆畫出來了,也留住了那個美好的時刻,即使外在的世界對他並不友善。
在我過去採訪的許多人裡,有一些人,因為童年受盡各種艱辛環境的緣故,他們直接就從小孩轉大人,略過了少年時該享有的幻想與虛度的時光,直接就走進大人喧囂爭鬥的世界裡,正因為如此,所以即使他們在事業有成之後,即使已經三、四十歲,身體裡卻藏著一個小孩的靈魂,這個靈魂讓他們內心其實非常單純,他們會喜歡一些少年人才喜歡的東西,他們會收集以前那個純真年代的文物,他們很少跟同年齡的人成為好友,反而會非常喜歡小孩子。
我想,這就是一個彌補的心態吧,因為沒有度過少年應該要有的荒唐與無知,直接就轉成比大人還懂事的大人,所以他們的心裡總是空了一塊,在好不容易可以對生活喘口氣時,那塊空虛就會浮現出來找他,讓他渴求。
有一位在餐飲界闖出天下的老闆就是如此,他十歲的時候,因為家裡欠鉅額的債務,父母只好跑路,把他跟弟弟丟給親戚照顧,這些親戚因為他的父母也欠他們錢,所以遷怒小孩,雖然無可奈何收留,卻不給他們好臉色看。
那是除夕的時候,年夜飯的夜晚,我跟八歲的弟弟坐在門檻上,看著親戚一堆人,大家圍著圓桌在吃年夜飯,桌上滿滿都是年菜,熱騰騰的,弟弟拉著我的衣服說肚子好餓。這位老闆回憶地說。
但是親戚把欠債的事情遷怒我們兄弟,所以不讓我們吃年夜飯。老板繼續說:我就把剩下的一碗泡麵拿出來,泡了一碗泡麵拿給弟弟,低頭跟弟弟說,我們就坐在這裡,吃泡麵給他們看。
從那一天過後,他白天上學,晚上就去餐廳打工到深夜,他的童年,也在那一天結束。
他下定決心自己賺錢養弟弟,他對年幼的弟弟說,以後哥哥一定會讓你有飯吃。從12歲起,他就開始在餐廳工作,長年累月下來,他對餐飲有很深刻的觀察,年紀輕輕就研發出新的餐飲方向,然後一路從台中發跡到台北。
如今,他當然不是當年只能吃泡麵的小男孩了,但是他從年輕拼命工作到中年,現在賺了錢抬起頭一看,才發現他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。
這個老闆雖然已經年屆中年,但是笑起來彷彿一個十歲的小男孩般的靦腆,他雖然已經是富裕的人,但是我每次看到他的笑容,心裡總是感到難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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