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正埋頭斷斷續續地記筆記,接受我採訪的這位年輕教授慢條斯理地說出他對產業的觀察,採訪地點在學校旁邊一間古色古香的老房子裡,本來是一間廢棄的民宅,現在已經改為學生的工作室與活動場所。
天氣超冷,不遠處,幾位學生低聲在隔壁房間聊天說話,教授忽然問我:會不會吵到妳?
我忙搖搖頭說:一點都不會,事實上,我常在吵雜的環境裡採訪,現在這個空間我覺得很安靜啊。
但是,顯然眼前這位教授覺得自己被打擾了,他不耐煩地站起來到隔壁房間要求學生安靜不要講話;接著,對著偶爾經過我身旁的學生怒目而視,後來,乾脆把簾子拉下來,好隔絕學生從這個房間進來。
反而是我覺得對學生很抱歉,因為明明是我闖入了他們平常活動的場所,甚至為了要使用這個房間,原本在這個房間的學生們被教授給趕走了,我在他們收拾東西時,輕聲地連連說抱歉,沒想到,這位教授竟然這麼不客氣地趕學生,甚至對幾位後來闖進來的學生怒目而視,讓我挺尷尬的,我只好低頭用力記筆記,希望趕緊結束採訪。
如果用一個譬喻來說,這就好比一個美好的彼岸,問題是要怎麼過去?教授回答我的問題時,忽然用了這個比喻。
我聽得一頭霧水,在筆記本上寫下美好的彼岸五個字時,教授忽然又說:就好比妳,妳就像是那個美好的彼岸,如何找到一個適當的橋樑來到達彼岸呢?
聽到這句話,我嚇了一大跳,什麼意思?
但我還是繼續不動聲色,連頭抬也不抬繼續抄筆記,把剛才那句話忽略掉,沒想到,大約是我沒有任何反應,教授停頓了一下,忽然加強語氣親暱地說出我的名字,然後說:妳這麼漂亮,對我而言就是一個美好彼岸的代表,問題是,要如何從此岸到彼岸呢?
這次我忍不住抬起頭看教授,只見他專注的目光放在我的臉上,探查我的反應,老實說,我對他接二連三冒出這樣恭維的話快要笑場了,要忍住不笑實在好困難啊,我還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,免得如果我有所回應的話,他應該會再進一步吧,我只好不動聲色,巧妙地把話題重新切到別的地方,免得他再繼續講一堆美好彼岸的譬喻,讓我愈聽愈尷尬,接話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,只會愈聽愈想笑。
在他無可奈何地跟著我的問題轉到別的回答時,我邊聽他的回答邊偷偷地打量他,從外套到毛衣,從牛仔褲到黑色的靴子,全都是名牌,而且他的身形很好,把衣服穿得很有品味,然後我再細細打量他的臉孔,短而捲曲的頭髮,加上削瘦的雙頰,他的長相有點冷酷,甚至不近人情。
老實說,之前我在一場公開的演講場合裡,正是因為在台下聆聽,發現與談的貴賓,大家都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話,只有他毫不客氣地說出一堆批評,一點都不給主辦單位留面子,讓主持人臉一陣青一陣白。
演講結束後,我在主持人的招呼下走到演講者的前面,一一遞出我的名片,然後跟其中一位講者攀談起來,遠遠地,看到這位教授在一旁看了我幾眼,似乎等著我過去跟他攀談,但是我完全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,只不過幾日後,我所進行的專題需要有一位學者的觀點,我忽然想到當天他講話的內容非常尖銳有力,正好符合我目前正在進行的專題,所以翻出他的名片,寄了一封電子郵件給他,表示希望跟他約時間請教他專業上的意見。
教授很快就回覆我的郵件,跟我約定見面的日期,我到他任教的大學去找他,站在校門口時,遠遠看到他酷酷地走過來,然後說:我們先去買杯好咖啡。
結果,他還真的買了兩杯好咖啡,外加糕點,老實說,我真的挺訝異的,想說,不過就是個小採訪,他還真用心,這還是最近我採訪那麼多大學科系以來,第一次接受這樣的款待,通常,不過就是去教授們的研究室,喝一杯即溶咖啡或是一杯茶就很不錯了。
隔壁學生的交談聲又開始了,這次,教授非常光火大站了起來,衝到隔壁房間低聲吼著要他們安靜,我坐在這間房間裡訝異地想著:大家都是成人了,有必要把這些大學生當小孩子吼嗎?而且,本來我以為演講時候的他,每字每句說得這麼犀利,加上年紀也不大,應該是跟學生打成一片才是,怎麼會是這樣權威式的口吻呢?
抱歉,平常我的思緒很清楚的,今天被學生的吵雜聲弄得心煩意亂,回答得也不好。教授坐回位置後,心情不好地對我說。
老實說,今天他真的講得不好,但是我也無心再繼續問他問題了,趕緊安慰他說他講得不錯,然後繼續再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,接著,我主動地說今天的採訪已經足夠了,謝謝你之類的話。接著,就趕緊收拾桌上的錄音筆與筆記本。
教授堅持要送我出去,我忙說天氣冷,不用了,而且我對這裡也熟門熟路的,不需要。
但是他還是繼續走在前面,逐一為我介紹這間老房子的歷史,以及他如何用心改造成現在這個樣子。
有空可以常來這裡,我很歡迎妳來。教授說。
我點頭微笑,心想,我絕對不會再來了。因為我不是你的美好彼岸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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